第二十九章 拜访-《小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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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话题突然转到服饰的时候,她脸色更红更不自在了。一位小姐问乔,野餐会上戴的那顶漂亮的土褐色帽子是哪里买的。傻乎乎的乔不提两年前买的地方,而是没必要地坦白说:“哦,是艾美在上面涂了颜色。街上买不到那么柔和的颜色的,所以我们喜欢什么颜色就上什么颜色。有一个搞艺术的妹妹,是我们极大的安慰。”

    “这不是很新颖吗?”兰姆小姐叫起来,她发现乔很逗。

    “与她的某些才气横溢的表现相比,这算不了什么的嘛。这孩子无所不能。嗨,她想穿一双蓝色的靴子参加萨莉的晚会,于是就把自己那双脏兮兮的白色靴子涂成天蓝色的。那种蓝好看至极,你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像极了缎子嘞。”乔补充道,满脸是为妹妹的造诣感到自豪的神情,可把艾美气得真想用名片盒掷她才解恨。

    “前阵子我读了你写的小说,喜欢极了。”兰姆大小姐说道,意在恭维这位文学女士。必须承认,此刻这位文学女士并没有体现出文学的气质。

    一听有人提起她的“作品”,乔的反应总是不好,她要么变得生硬起来,像是受到了冒犯,要么用粗鲁的言语改变话题,如同现在这样。“很遗憾,你没有找到好书去读。我写那些垃圾是因为它好卖,受老百姓欢迎。你今冬去纽约吗?”

    由于兰姆小姐“喜欢”她的小说,这么说话就显然不够领情,也不礼貌。乔出口后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怕把事情弄得更糟,她突然记起该自己先提出来告别,行为如此唐突,使得三个人还有一半话留在嘴里。

    “艾美,我们得走了。再见,亲爱的,一定要来看我们。我们期待你们的拜访。我不敢邀请你,兰姆先生,不过若是你来了,我想肯定不忍心打发你走的。”

    乔说这话时模仿梅·切斯特过分热情的风格。那种滑稽相,促使艾美尽可能快地冲出了房间,同时强烈地升起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做得还好吧?”离开后,乔踌躇满志地问道。

    “没有比这更糟的了。”艾美全盘否定道,“中了什么邪让你去说我的马鞍、帽子、靴子之类的事情,等等等等?”

    “没什么,这些事很有趣,能逗大家高兴。他们知道我们穷,所以,没必要装出家里有马夫,一季能买三四顶帽子,能像他们那样轻而易举地添置东西的样子。”

    “不要去对他们说出我们的小花招,完全没必要以那种方式来揭我们的穷。你没有一点正常的自尊心,从来就学不会什么时候闭嘴,什么时候开口。”艾美绝望地说。

    可怜的乔不安起来,用发硬的手帕默默地拭着鼻头,仿佛在为她的罪过进行忏悔。

    “在这一家我该怎么做?”走近第三家的时候她问道。

    “你爱干吗就干吗。我收手不管了。”艾美简短地回答。

    “那我就尽兴玩了。那些男孩都在家,我们会玩得很痛快。天知道,我需要变点花样,优雅伤身啊。”乔粗声地说,她为自己扮演不了合适的角色而烦恼不安。

    三个大男孩和几个漂亮孩子的热情欢迎,迅速安抚了她的烦恼。乔让艾美一个人去对付女主人和碰巧同样来访的都铎先生。她专心致志地与年轻人玩,发觉这样变换令自己恢复了精神。她饶有兴趣地听大学里的故事,一声不吭地爱抚着短毛大猎犬和卷毛小狗,干脆地同意“汤姆·布朗[2]是条汉子”,全然不顾这种不恰当的赞美方式。当一个小伙子提议参观他的海龟池时,她爽快地跟着走了。这一举动招来妈妈的笑容,慈爱的淑女整一整被子女们的拥抱弄乱了的帽子,那拥抱的样子就像熊,但很亲切,对她来说比心灵手巧的法国女子做出来的完美发型还宝贝。

    艾美听任姐姐去玩她的把戏,自己也尽兴玩乐着。都铎先生的叔叔娶了一个英国女郎,还是在位勋爵的远房亲戚呢。艾美无限崇敬地看待他们家族,尽管她生在美国长在美国,但还是跟大多数国人一样,对爵位肃然起敬——这是对早期君主信仰的那种默认的忠诚。若干年以前,一个皇家金发男孩到来的时候,这种忠诚使这个阳光下最民主的国家骚动起来,这种忠诚与年轻国家对古老国家的敬爱也息息相关,就像一个大儿子对专横的小母亲的爱,母亲有能力的时候拥有儿子,但儿子造反后,便一顿责骂令其浪迹天涯了。不过,即使这种与英国贵族远房亲戚的攀谈令人心满意足,也不能使艾美忘记时间,盘桓的分钟数恰到好处时,她很不情愿地抽身离开了这个贵族伙伴,去寻找乔,热切地希望她那无可救药的姐姐不会处在给马奇姓氏蒙羞的境地。

    情况原本可以更糟,但艾美已经认为够糟的了。乔坐在草地上,周围驻扎着一群男孩,一条四爪污秽的狗歇息在她节日礼服的裙摆上,而她正在向心怀钦佩的听众讲一个劳里恶作剧的故事。一个小孩正在用艾美的宝贝阳伞拨弄海龟,第二个正在乔最好的帽子上吃姜饼,第三个正在用她的手套玩球,所有的人都玩得很高兴。当乔收拾起她那被损坏了的财物要离开的时候,她的那一群卫队簇拥着请求她再来:“听你讲有关劳里的戏谑故事真好玩。”

    “都是顶好的男孩,不是吗?待了一会儿后,我就感到格外的年轻活泼。”乔说着,把双手背在后面漫步走着,几分是出于习惯,几分是在隐藏弄脏了的阳伞。

    “你为什么总是躲着都铎先生?”艾美问,明智地避而不谈乔走了形的外表。

    “不喜欢他呗,他爱摆架子,慢待姐妹,烦扰父亲,提到母亲很不尊重。劳里说他放荡不羁,我觉得他不值得结识,所以不理他。”

    “你至少要对他有礼貌。你对他只是冷冷地点个头,可刚才你对汤米·张伯伦又是鞠躬又是礼貌地微笑。他的父亲是个开杂货店的,你对他们俩的态度反一反,那才对。”艾美责怪地说。

    “不,不行。”乔倔强地回答说。“我不喜欢,不看重,不钦慕都铎,尽管他的爷爷的叔叔的侄子的侄女是一位爵爷的远房表亲。汤米贫穷、羞涩,但他善良,而且非常聪明。我觉得他好,愿意对他表示恭敬,因为他虽然手里摆弄的是牛皮纸袋,却是个绅士。”

    “跟你争论没用。”艾美说。

    “是没用,乖乖。”乔打断她的话,“还是让我们显得友好些,在这里留张名片吧,显然,金家都外出了,谢天谢地。”

    家庭名片尽了职,两位小姐继续前进。到了第五家,她们被告知小姐们今天有事,乔再次感恩起来。

    “我们现在就回家吧,今天就别管马奇姑婆了。我们随时可以去她家,穿着我们最好的礼服拖过一路灰尘太可惜了,再说我们又累又烦。”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姑婆喜欢我们穿着入时地登门造访。这对我们来说是抬脚之劳,但会给她带来快乐。我认为,这对你衣服的损坏程度到不了那几条脏狗和那群野孩子所损的一半。弯腰,让我取掉你帽子上的碎屑。”

    “你真是个好姑娘,艾美!”乔说着,懊悔地打量一下自己弄坏了的衣服,又瞥一眼她妹妹的衣服,她的衣服仍然光鲜无尘,“希望能像你那样,能轻而易举地做些小事情来取悦人。我想过这些,但做这些事情太费时间了,所以总在等待时机搞个大好事,而让小事从身边溜走了,但我看最终还是小事最有效。”

    艾美笑了,怒气立刻平息,还带着母爱的神情说:“女人应该学会与人相处,尤其是贫穷的女人,因为没有其他方式回报人家给予的恩惠嘛。如果你记住了这一点,并照着去做,你会比我更招人喜欢的,因为你的长处更多。”

    “我是个坏脾气的古董,而且永远是,但我愿意承认你是对的。只是对我来说,与其违心地去取悦一个人,还不如去为他两肋插刀容易些。我这种爱憎分明太强烈的性格很不幸,是不是?”

    “如果你不能掩饰,那是更大的不幸。不瞒你说,我并不比你更认可都铎,但没有人要我对他这么说。你也同样,犯不着因为他不讨人喜欢而使自己显得不随和。”

    “但我认为,女孩不认可男孩就要表露出来,除了举止上体现出来,还能怎么做?说教没有用,这一点自从我对付特迪以来,我就明白,同时也感到悲哀。但是可以从许多小事情去默默地影响他。嗨,如果可能的话,对其他人我们也应该采取同样的办法。”

    “特迪是个出类拔萃的男孩,不能用来例证其他男孩的。”艾美说,音调严肃而肯定,这话若被这个“出类拔萃的男孩”听到,他会欣喜若狂的,“如果我们是美女,或者有钱有地位,也许能做点什么。但是,因为不认可一些人就横眉冷对,认可一些人就笑脸相迎,这样做毫无效果,只能让人觉得我们古怪,像清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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