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令郎之首-《大唐行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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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奉东突厥吉厉大可汗:
凡南侵汉土者,必取其项上人头。可汗身份尊贵,当以他头以代。今奉上令郎人头一枚,异日大汗南临,可供不时之需。寒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彭门无忌,无望叩首百拜。”
“彭无望!”锦绣公主捧着那沾满了曼陀鲜血的白色大氅,身子一阵扑簌簌的颤抖,一时之间浑身酸软无力,颓然坐回帅椅之上,双手一松,将大氅抖落在地。
离帅案最近的回鹘王子菩萨趋前几步,将落在大帐中央的大氅捡起来,看了一眼,细小的眼睛猛然睁大,不由自主地咳嗽一声,大声用大漠流行的突厥话将上面的内容读了出来。
这寥寥几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在静寂无声的帐中轰然炸响,震得众人一时之间茫然说不出话来。在场的突厥将领只感到气血翻涌,一股子狂野的愤怒和不平仿佛烈火一般在他们的胸中熊熊燃烧,烧穿了心肺,烧裂了肝胆,烧光了理性,每一个人的瞳子里都是一片恶魔般的血色。
回鹘王子菩萨在这一刻仿佛忽然从一片迷梦中豁然醒转,用一种迷惑而怀疑的目光看向锦绣公主,嘴角嚅动了片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隐忍了下来。
黑水靺鞨首领铁弗由的心底涌起一阵温热的感觉:在弱肉强食的大草原里,为了部落的生存和繁衍,他多少次屈服于东突厥那不可一世的武力,将那些无人可以诉说的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浑浑噩噩地忘记。但是这一刻,那些曾经深埋的心事一瞬间重新占领了他的整个心灵。“曼陀,你也有今天。”铁弗由的眼中飞快地闪出一丝快意。
契丹首领阿保甲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马贼出身的他比谁都明白依附一个强大势力的重要性,否则,你所截获的所有钱财货物都没有销赃的处所,而你寻找猎物的眼线失去了强援,也将变成没头的苍蝇。在他的眼中,东突厥是可以依附的最好选择,但是如果有朝一日,这个势力遇到了更强大的对手,他的选择又会如何?阿保甲突然发现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好好考虑这个问题了。
博古台和扎尔杰互望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莫可名状的神色。驰骋在额尔古纳河畔的他们从五百子弟兵起家,靠自己的实力和勇气造就了如今室韦无人胆敢轻视的两万劲旅。实力和勇气是他们唯一尊敬的东西。他们本以为东突厥的战将乃是世上最勇猛和骠悍的,也是最值得尊敬的。但是今天,他们终于觉察到,原来,这个世上还有比东突厥那些满手血腥的猛士更加勇猛高贵的战士。
他们的这些不可言传的神情,纤毫毕现地被心思缜密的锦绣公主看得一清二楚。她深深地感觉到,本来就不甚牢固的塞外同盟,被彭无望这寥寥几句豪言像一个鸡蛋壳般被敲碎敲裂。
“他写这些话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他那心到手到的话语会对我们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和破坏。”在这一瞬间,锦绣公主的神思飘飞乱走,开始失去控制地浮想联翩,“但是这些话却仿佛是安排最精妙的诡计,让我们的塞外联盟风雨飘摇。从十岁开始记事,我便开始苦心钻研兵法韬略,直到今日,十载苦读,胸怀壮志,希望以自己的才学为族人拼出一片稳固江山。但是,我实在太自以为是了,原来我所要面对的,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强大得多的民族。这样的民族,真的能被征服么?”
沉重的脚步声在锦绣公主的耳际急切地响起,将她飘摇不定的神思吸引了回来。她抬眼望去,只见普阿蛮,铁镰,铁岚,可战,跋山河,罗朴罕,战雄,战洪等数十位效忠突厥的将领和猛士黑压压地从两旁的班列抢了出来,跪在帅案之前。
“公主殿下,汉人杀我突厥王子,灭我精锐战士,还要留书羞辱于我,这口气闷在心里,便要炸碎了我的肚肠。臣请明日率领精锐部队,攻打恒州,屠光全城,为曼陀王子复仇。”罗朴罕双目血红,嘶哑着嗓音大声道。
“公主殿下,彭无望目中无人,留言相辱,乃是欺我塞上无人。我普阿蛮请求明日攻城作战,杀尽城中汉人,以报今日之耻。”普阿蛮沉声道。
“公主,请下令吧,区区一座恒州小城,竟然令我军损兵折将,实令我族面上无光,可战请命冲上城墙,杀光恒州守军,将他们将领的人头献与公主殿下。”可战激声道。
“誓死攻城,屠灭恒州!”余下的突厥将领不约而同地齐声道。
仍然站在帅帐两侧的各族将领互相看了一眼,也纷纷来到帐中央道:“请公主下令攻城。”他们的目光谨慎而犹疑,似乎在静静等待着判断锦绣公主的决策。
众怒难犯,锦绣公主知道自己再也改变不了众人的决定,否则将会引起将帅不合,使那些开始抱观望态度的各族领袖更加怀疑东突厥的权威。
她只有号令攻城。这是一个令她心情沉重的豪赌,如果输了,将要付出的代价是她一个人无法承担的。但是她已经别无选择。
被夜色笼罩的塞外大军联营中,传来一阵阵木轮滚动之声,数辆运送尸体的牛车被七八名没精打采的突厥士兵驱赶着,朝大营靠近恒州一角的焚尸场走去。这个焚尸场被突厥人刻意建在上风口上,一旦焚烧,大股大股的满是尸臭的烟尘便会飘进恒州城内,格外熏人。
透过覆盖在身上的突厥士兵尸体的缝隙,彭无望看到了突厥人金帐之前随风飘扬的帅旗,那已经不是曼陀的狼头标志,却换上了两只暗色的凤凰。
“突厥人难道换帅了?会是谁呢?”彭无望心底一阵紧张,他知道大哥的这一次舍命突击乃是为了击杀突厥主帅曼陀,令敌军群龙无首,其兵自解。但是如今塞外联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换上了另一位元帅,那就是说恒州的围困仍然会继续,而城里的人仍然面临绝境。
牛车缓缓地驶过灯火通明的主帐,帐内的人影闪烁,很多人在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彭无望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帐门,希望能够看到联军主帅的依稀模样。但是,牛车被一群护卫主帐的精兵亲卫遮挡住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就这样过了很久,彭无望终于放弃,仰头枕着身下的尸体,轻轻透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空气中的味道和在主帐周围的味道有了一丝微弱的不同。他用力吸了一口气,一股子难言的尸体恶臭,刺鼻的铁锈腥味和牛马特有的臊味四面八方地涌进鼻子,令他几乎窒息。这些味道正是他一进入突厥营地后一直闻到的。
但是刚才在帅帐之外,他却一瞬间忘记了这所有的味道,只感到空中流淌着一丝他眷恋至深的气息。彭无望感到眼中一阵令他酸软的温热:兰花香味,是她!
“你舍得杀我?”锦绣那沙哑而柔情似水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彭无望轻轻抚了抚手边暗藏的一柄四尺钢刀,悠悠地舒了一口气,苦笑一声:突厥和大唐,在今时今日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阿锦和自己势不两立,却又不顾一切地相恋。这世上最绝望的事,不过如此。死亡虽然悲伤,但相比之下,却快乐多了,因为至少还有希望在来世重逢。
牛车突然停了下来,赶车的突厥人大声交谈了几句,就开始一具具地将尸体从车上搬下来,堆在焚尸场中央。彭无望也被人丢了进去,在他旁边躺着闭目装死的张涛。几堆柴草从四面八方丢进焚尸场,火把上松油的味道刺鼻而来。
“彭大侠,他们要点火焚尸了。”张涛惊慌地小声说。
一直仰头望天的彭无望如梦初醒,猛地一吐气,从尸堆中破空而起,双手一伸,一股强烈的擒龙真气狂喷而出,凭空将两个手握火把的突厥士兵抓掖了过来,用力一扭,将他们折断了脖子。他双手一振,这两具尸体忽悠悠地抛飞了出去,正好分别撞上另外两名突厥士兵的头颅,四头相碰,碎如破罐。彭无望的身形宛如夜空中曲张变化,择人而噬的猛禽,一眨眼就来到目瞪口呆的另外三个突厥人面前,横掌一斩,击碎了一人的喉结,双腿一撑,身子猛然拔起,夹住一人的脖颈,用力一扭,立时让他颈骨碎裂。在他的身子落下时,他的双手按住最后一个人的肩头,将他掀翻在地,一拳撞在他的左胸。那个士兵只喷出一口鲜血,便一命归阴。
彭无望抹了抹溅在脸上的鲜血,回头看了看一旁的张涛。这时候的张涛刚刚从地上直起半个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四周片刻之前仍然活生生的突厥小兵的尸体。
“快,我们去恒州。”彭无望来到他的面前,伸手想将他拉起来。张涛条件反射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彭无望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怆的神色,直起身子,轻声道:“我是否出手太过狠辣?”张涛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小声道:“小子无礼,这些突厥人死有余辜,是我太多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彭无望的眼中悲色更重,一拍他的肩膀,道,“我们走。”
夜色中的恒州城中回荡着司徒婉儿辗转凄恻的琵琶声,自从河北故众空群而出,直到大雨过后,这些白衣勇士仿佛在空气中消失了踪迹,没有半点消息。追逐着他们的脚步而出走的彭无望,也一去不回。没有了他们,整个恒州城似乎安静了很多,人们再也不愿放开喉咙交谈,也再没有了欢声笑语。只有偶然响起的低声絮语,和路左相逢时互相交换的短暂眼神。
红思雪一遍又一遍地洗着自己的爱马胭脂,无论身旁的郑绝尘如何逗她说话,都一言不发。方梦菁神经质地不断翻弄着刺史府中收藏的几卷窦氏兵书,薄薄的十数页纸却让她没日没夜地枯坐案前。贾扁鹊的药囊已经被她翻来覆去地摆弄了几千遍,可是每一次她将药囊放到桌上时,总是想起有些什么东西忘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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